走笔阿尔山（组诗）

文/多兰

山镜

在驼峰岭，一汪水蹲在山腰

像谁家忘记带走的镜子

照过羊群，也照过放羊的人

照过一把弯刀

也照过弯刀上慢慢暗下来的血

它不说话，只是亮着

亮给风，也亮给风里的旧事

亮给慕名而来的人群

也亮给人群走后扬起的尘土

亮给所有想低头的人

让他们顺便看看自己

有人把它当眼，有人把它当井

有人俯身一捧

喝到的却是自己

它不管这些，只管把天抱在怀里

把云抱在怀里

把没人认领的孤独

抱在怀里

等天黑透了

它就悄悄把这一切还给山

还给夜

还给那些再也回不来的脚印

三潭峡

我来时，它已先我一步

把整座山劈成两半

像劈开一颗核桃

露出里面的沟沟壑壑

和一条不肯老去的河流

它响着，不是嗓子响

是骨头在响

是整条峡谷的骨头在替它磨牙

落叶、松果、驯鹿的骨殖

一路向下滚

滚着滚着就滚成了，我们的前世

上游早已烧光，火山灰盖住了马蹄

盖住了先知的耳语

却盖不住它继续往下流的决心

它非要把自己流成一面镜子

好让天空低头照一照

自己碎掉的脸

我在栈道边看见它，忽然就宽了

仿佛一个人，忽然把紧攥的拳头松开

掌心里全是说不出的小命

暗泉从四面八方，偷偷溜进来

像一群迟到的小学生，踮着脚尖

把书包塞进它的怀里

它不再唱歌了，它改用耳朵听——

听堤坝胸口里，上游留下的闷吼

听沙石下沉时，发出“扑通”一声

像把答案，咽回肚里

最后，它干脆躺下

把自己摊成一张旧地图

火焰似的光

在上面来回走动

替它把不能移动的事物

一一指认

这块石头是旧伤疤

那截倒木是去年冬天

没回复的话

而那一缕晃动的倒影，正是它

刚刚

替我们活过的又一生